觀影|《感官世界》:性愛鬥牛士

--

大島渚1976年的電影《感官世界》(愛のコリーダ)有許多標籤,諸如「十大禁片」、「日本第一部硬核情色片」等等。的確時至今日,能夠放映一刀未剪版本的國家仍然不多,日本觀眾也無福觀賞。但除了真槍實彈的性愛戲之外,電影更硬核的,可能是愛得濃烈的兩人權力關係的轉變、更是小小旅館房間之內要展現的政治觀點。

《感官世界》從片名看起其實就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。原文直譯是「愛的鬥牛」,鬥牛是一種劃定場域、充滿鮮血與激情的運動,飽含雙方對峙的角力,但也有共舞般的暴力美感,對照阿定與阿吉的關係可說是恰如其分;而英文片名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*,更是直指兩人都活在官能的王國內,這個空間與滿溢軍國主義的社會隔離開來。

電影情節相當簡單:在居酒屋當侍女的阿部定與老闆石田吉藏一見鍾情,礙於阿吉有妻子,兩人選在附近的旅館房間幽會。兩人權力關係伴隨著可說是無止盡的性愛逐漸流轉⋯⋯

大島渚拍攝床戲鏡頭極為直白,絲毫不避諱直拍器官交合處;但同時畫面構圖和色彩也都極美,這大概是把性愛作為手段而非目的才能產出的結果。這些無止盡的性不只動作多樣體位多樣場合多樣性癖多樣(忍不住要說句日本人真會玩),但想談的更多:佔有與被佔有的關係、衝破體制追求個人自由、以及對外在社會的逃避與反抗。

《感官世界》對軍國主義的觀察在兩場戲中可說是相當明顯:一是路倒的老男人被圍觀嘲笑,隨便哪個孩子都能拿起陽剛意味滿滿的旭日旗朝他下體直戳,但男人都見到阿定陰部了仍舊不舉——那是國家大過個人的時代,連荷爾蒙發散都要以群體為優先。

另一場景是更具標誌性的:阿吉難得單獨出門,走在路上隨即避開一旁行軍而過的日本兵,畫面上有著明顯的分界線。可以看出在人生的選擇上,阿吉寧可困在旅館小房間裡,把身心全交付給女人而非交給國家。飾演吉藏的演員藤龍也(不是藤原龍也!)就在訪談中表示,這個場面是令他決定接拍的原因:「當時所有日本人只有一個想法,就是紛紛入伍當兵打仗,但吉藏卻跟士兵走相反方向,對軍隊視而不見,一心只想見愛人,充份反映吉藏對阿部定的愛。導演開拍前問我刪去這段情節好不好,但我要他保留。」

此次在台灣上映的是「一刀未剪」修復版,但有一刀必定得剪。

而黏膩交疊、幾乎不給觀眾空間的性愛戲除了有社會批判的意圖,更有對於「何謂情色,何又為藝術」這一層次的探問和衝撞。這些鏡頭旨在邀請觀眾欣賞他們的歡愉,而非撩撥觀眾帶入他們的性慾;以我自己的觀影體驗來說,我能夠感受到吉定兩人強大的性張力,但也始終帶有旁觀的疏離感。

導演大島渚就表示:只要真的看過這部電影,就會知道《感官世界》根本不能被視為色情片,在能夠完整觀賞此片的歐洲和美國都是如此;而在日本仍然被歸類於色情片,原因很簡單,就是因為它仍是禁片。

那麼這部片到底要說什麼呢?歸納起來也許就是「反叛」兩字吧。面對體制和教條,一種方式是像阿定一樣痛打女侍、怒駁「誰說我們是變態?」而另一種就像《感官世界》一樣,「變態又如何?」

[參考資料: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:Some Notes on Oshima and Pornography]

[*根據維基百科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是誤譯,法文原片名L’Empire des sens的正確譯法應為Realm of the Senses。但由於Criterion Collection發行的修復版本沿用前者,故本文使用此譯名。]

--

--